爺爺說:“你知道仇人是誰?你就要報仇?”
奶奶說:“你別管。俺自有辦法。俺先前忍著就是等栓子回來呢。現(xiàn)在俺兒子回來了,俺還有啥怕的?”
爺爺有些著急:“你可別胡來?!?p> 奶奶不理他,自去屋里翻騰。把她當善佑的家伙什全翻出來了。奶奶穿上彩緞子縫的衣服,扎上赭黃色的頭帶子。一手拿著扇鼓,一手拿著文王鞭。腰上系著一匹生白布。
讓父親往院子里擺張桌子,點上香燭。燒了紙錢,化了元寶。吩咐程靈慧拿個篩子站在一邊兒,一會兒聽她的話行事。自己踏著程靈慧看不懂的步伐,嘴里念念有詞。不時的用文王鞭敲打一下手里的扇鼓。那鼓聲也奇怪,竟似能傳到天際一般。
街坊四鄰聽見動靜,紛紛來圍觀。也不知過了多久。本來晴朗無風,炎熱的夏日忽然起了一陣涼風。吹的樹葉颯颯作響,吹的人忍不住打個哆嗦,寒毛直豎。
不知從哪里升騰出一片烏云,漸漸將天空覆蓋住。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。不知誰驚呼一聲:“那是什么?”
程靈慧透過敞開的大街門,看見天際有一團東西向這邊飛來。越來越近,越來越近。風也越刮越大,飛沙走石刮得人睜不開眼睛。
那東西近了。眾人才看清那是一個旋風,發(fā)出嗚嗚咽咽的聲音,像極了婦人的哭聲。圍觀的眾人只覺得毛骨悚然。那旋風筆直刮進程靈慧家的院子,在奶奶面前打著旋兒。奶奶猛然睜開眼喝道:“三慧,扣上?!?p> 程靈慧也不害怕,聞言往前一蹦。用手里的篩子兜頭將那旋風扣在地上。奶奶揮起手里的文王鞭照著篩子就抽。抽一下,那篩子里就慘叫一聲。一連抽了二三十鞭子,那篩子里忽然說起話來:“上仙,恁饒了俺吧。再打俺就魂飛魄散了?!笔莻€婦人的聲音,而且也不是沙溪縣口音。
奶奶指著篩子渾身打哆嗦:“誰讓你找人害俺大孫女?打得就是你這喪良心的?!闭f著掄起鞭子又打。打得那篩子直往起蹦,篩子里的聲音哭叫道:“上仙你聽俺說說中不中?”
奶奶道:“你說吧。俺聽著?!?p> 篩子里的哭道:“俺是*南小莊村人。俺男人上山摔壞了,沒奈何才請大仙來續(xù)命。俺也不知道會害人啊。”
“呸。”奶奶啐了一口:“你說你不知道哄誰嘞?今天就叫你交待在這兒?!?p> 篩子里的哭叫的不是個聲兒:“上仙啊,您說啥不能再打啦。您打死俺不要緊,可憐俺家里還留下一擔子籽花(一雙兒女)大類剛會走,小類還不會爬。俺做啦錯事俺活該,可丟下倆孩子可咋整?恁千萬抬抬手,饒了俺吧。俺回去給恁家大閨女立牌位,一天三炷香,香燭紙錢好好供養(yǎng)。萬不叫恁在那邊兒受艱難……”
這一番哭訴說得慘。街坊鄰居看熱鬧的都好些都掉下了眼淚。奶奶也是紅著眼睛,眼里噙著兩眼淚。
就在這時,本來停歇的風忽然又刮起來。從南邊兒眼瞅著就又刮過來一個大旋風。這個旋風和先前那個可不一樣。一路摧枝折草到了近前,把一個人家的草屋房頂都掀起來一塊。
奶奶的臉色白了白,舉起文王鞭照著扇鼓就是一陣猛敲。同時嘴里念念有詞。
那大旋風在門口打了個轉(zhuǎn)兒卻不進門。忽然向圍觀的人群沖去。大家尖叫著避讓不及。就見一個年輕的媳婦‘撲通’倒在了地上。沒等大伙兒反應過來呢,那媳婦又一個打挺跳了起來。沖進門去就和奶奶扭打起來。家里人一看這還了得。先是母親和二姐沖過來想把那媳婦拉開。可那媳婦力大無窮,竟然拉不開。接著父親和爺爺一看不好,也顧上什么男男女女的說道,跑過來幫忙。這才好不容易把兩人分開。奶奶的脖子都被掐紅了,跌坐在地上喘氣。
再看那年輕的小媳婦,幾個人都按不住。兩眼上翻著叫囂:“走遍大江南北,還沒遇上過敢和你二姑奶奶叫板嘞。今天非抓你個魂飛魄散。攪你個家宅難安?!?p> 奶奶喘息過來指著她罵:“你打生人魂魄是傷天害理。成一家敗一家你為惡造孽。老婆子今天就沒想著能活。咱到閻王殿上去分說分說?!闭f著上前就要去拉那媳婦。
那媳婦叫道:“就你那點兒道行,姑奶奶一只手捏死你仨。”一下子從幾個大人手里掙脫,撲上來一只手就又掐住了奶奶的脖子。掐的奶奶直翻白眼,手里的文王鞭都掉了。程靈慧慌了,撿起文王鞭,沒頭沒腦就往那媳婦身上打。
那媳婦立刻就像觸了電,松開奶奶一下子跳出去多遠。翻著白眼瞪著程靈慧:“你是哪一路的上仙?”
程靈慧可不管那些,舉著文王鞭攆著那媳婦就打。直打得她抱頭鼠竄,慘叫著就往門外跑。奶奶叫道:“你今天來了就別想走?!币膊灰娔棠套隽耸裁矗C系得生白布忽然像長了腿?!衾怖病拖蚰窍眿D飛去。一下子把那媳婦纏住。
那生白布一頭系在奶奶腰窩,另一頭纏著那小媳婦,繃成筆直的兩條。
程靈慧只管舉著文王鞭,沖著那小媳婦沒頭沒腦的打。打得那小媳婦跪地求饒:“星君啊,俺有眼無珠,再也不敢了。恁抬抬手就饒了俺吧。”
程靈慧怒道:“誰叫你害俺大姐,現(xiàn)在還要害俺奶奶?”
小媳婦跪在地上沒命的磕頭:“俺再也不敢了,再也不敢了。恁千萬手下留情吧。再打俺就沒命了,死了也不得超生啊。您大人有大量,大慈又大悲,抬抬手吧?!笨牡牡亍馈⒈馈?,額頭上鮮血直流。
奶奶說:“你發(fā)個誓,再不害人。就放了你?!?p> 那小媳婦對著老天就發(fā)誓:“俺要是再敢害人,天打五雷轟,不得好死?!?p> 奶奶道:“就是起那害人的心思都不行。要是起了那心思,就讓三慧的鞭子夜夜抽你個半死?!?p> 那小媳婦連忙道:“是是,可不敢再起那心思。”
奶奶仿佛一下子泄了氣,身子一軟就癱在地上。纏住那小媳婦的白布也松開了。那小媳婦跑出大街門一頭栽倒在地上。醒過來時除了額頭破了,什么都不記得了。
奶奶疲憊的向程靈慧道:“三慧,把那篩子低下的也放了吧?!?p> 程靈慧走過去掀起篩子。篩子底下立刻起了一陣旋風,一路帶著仿佛婦人啼哭的聲音也往南去了。片刻功夫,云開風住。仿佛剛剛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過。
但是,從那之后,奶奶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。足足躺了多半年才漸漸好轉(zhuǎn)起來。眼睛卻壞了,只能朦朦朧朧掃見點兒亮兒。母親也因為思念大姐,日夜垂淚把眼睛哭壞了。家里的活計一多半靠給了只有十二歲的二姐。
父親把滄州的活兒辭了。和爺爺在家里務農(nóng)。農(nóng)閑時就在附近做些短工,沒有像往年那樣出去拉腳。到了冬天也沒有和別人一起去打獵。
村里的人再看見程靈慧,表情都奇奇怪怪的。也不是對她不好,就是好像隔著些什么,沒有了以前的親近。好像巴結(jié),又好像害怕。連小伙伴兒都不和她玩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