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日之后,華山之野。
自從秦國東擴(kuò),這函谷關(guān)到宜陽一帶,就牢牢的被秦人控制在手中,之后,秦王每年春時狩獵的地方,就變成了華山之野。
狩獵,不僅是讓王取樂,更是一種象征。君子六藝,禮、樂、射、御、書、數(shù),這狩獵之時,王駕著車,追趕獵物,后拉弓射箭,正是君子所為。華山之野,威懾山東,以表王威。
從這里看去,正好可以看到華山最險峻的地方,一柱擎天。上古傳說,水神共工怒撞不周山,天柱折,地維絕。最后女媧用玄武神獸的四只腿,將這天又給撐了起來,說不定這華山就是其中之一。
山上怪石嶙峋,云霧繚繞其中,只有頑強(qiáng)的松樹才能夠存活下來。這樣雄偉的大山,天地間只此一絕。常聽人說,齊國泰山,乃興王之地,萬山至尊。蘇銘想著,有機(jī)會自己一定要去看看,看它比起這華山,又是如何。
正值中午,原野之上,郎官來回奔走,地上起了一個又一個的軍帳,將這秦王大帳給團(tuán)團(tuán)圍在了當(dāng)中。秦王大帳之外,一排排黑甲騎士,控著馬兒,原地站立。身后列陣戰(zhàn)車,戰(zhàn)車之上又有御車軍士,蓄勢而發(fā)。
大帳當(dāng)中,杯觥交錯,酒過三巡,嬴稷正是興致高昂,上午已獵一鹿,說不定下午就能獵一虎。
嬴稷下首的蘇銘正好就坐于甘茂的對面,這秦王出行狩獵,本就是宮中郎官之責(zé),蘇銘不來不行。可誰能想到,除此之外,這嬴稷是誰也不帶,竟然是連王女公子也不例外,最后,卻是將甘茂給喊上。
這君臣之間,如此親密,看起來秦國朝堂之上,一片和睦啊。
甘茂身側(cè),站立一男子,這男子膚色白嫩,文文弱弱,如同一個女子一般。眼若桃花,唇紅齒白,這幅面容,此時生在一個男子身上,得讓多少女子羨慕不已。
此人乃是韓進(jìn),一韓人,法家士子。在甘茂入秦之后不久,他就為一展胸中抱負(fù)而來。時,甘茂一見,便知此人乃大才,后將他留在跟前,做個丞相府中的一名長史。
許多年來,此人兢兢業(yè)業(yè),倒是幫了甘茂不少的忙,對于秦國朝政,可以說甘茂知道的他都清楚。甘茂出行,能將此人帶在身邊,也足見其重視的程度。
“我王威武,上午狩獵,一箭竟是射殺如此雄鹿,這鹿死王手,此乃大吉,來日我王必定能威震中原,臣恭賀我王!”
一旁的甘茂聽聞這話,不由得細(xì)想起來。認(rèn)識蘇銘這么久,對于蘇銘他也算的知根知底,今日還是第一次見蘇銘開始溜須拍馬,略微有些詫異。
突然間面前多了這么一個人,不管怎么說,蘇銘總是要朝他看上一眼的。對于此人,在甘茂府中也是見過幾面,可今日蘇銘也不知道甘茂為何會將此人帶來,難道是想將這韓進(jìn)引薦給嬴稷。好在這韓進(jìn)并無異常,垂眉低首,做出了一副認(rèn)真聆聽之意。
“哈哈!子玦此話,言之有理,可這要威震中原,何其艱難啊!”
嬴稷大笑之后,話語又有些感嘆。甘茂忽然意識到了,蘇銘這是故意在往這上面引誘,難道他要說些什么嗎?
“我王毋須困惱,依臣之計(jì)策,不出十年,我王必定能夠威震中原。”
甘茂趕忙打斷話,有些小心翼翼的說道。
忽然間,甘茂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在不知不覺間,已經(jīng)是沒什么資本了。朝中有嬴俍為敵,右相樗里疾對自己也不甚喜歡,滿堂的臣子,也就這長史韓進(jìn)算得自己的人。
如今,這義渠發(fā)生如此大的事情,從那日朝堂之上的情況來看,秦王事先必定是知道的,竟是沒有與自己商量過,甘茂不由得有些寒心。最可怕的是,秦王采用自己治國之策,只是為了能夠擋一擋其他臣子,能夠名正言順的出使義渠。
這義渠到底有什么呢,甘茂不想細(xì)究,可是秦王對他的態(tài)度,他越來越看不透了。義渠使臣來朝,就連嬴俍也看出了端倪,只有自己被利用了一番。今日狩獵,滿朝臣子,唯獨(dú)選擇了自己,甘茂心中有種不好的預(yù)感。
常言道,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。何為君子,明事理,知天地,通水火,能夠胸藏萬機(jī),上應(yīng)天時,下合地利,中藏人和,順勢而為。這甘茂如此聰明,這么明顯的變化,他怎么會感覺不到呢。
嬴稷聽后,直接是皺起了眉頭,這讓甘茂更是心驚。
“丞相言之有理,有理,子玦,你如何看?”
誰都看得出來,嬴稷只是在搪塞甘茂,感興趣的還是蘇銘說的那一番話。
“我王,爭霸天下又何必等到十年之后,現(xiàn)在便可!”
蘇銘起身,直接走到了中央,趾高氣昂的說道,真是有一種春風(fēng)得意馬蹄疾的意思。咸陽城誰人不知,蘇銘義渠立功,乃是秦王第一寵臣。
“子玦但有想法,盡管提來,今日丞相在此,便可聽聽丞相之意。”
嬴稷故意對甘茂和蘇銘的作出了兩種態(tài)度。對于蘇銘,是疼愛有加,對于甘茂,面上委蛇,暗露不喜,這更讓甘茂后怕。
“韓國重鎮(zhèn)宜陽已是握于我秦之后,我秦銳士可直通洛邑,此乃先王與丞相之功。如今這韓國,一蹶不振,分為三國,國力已然衰敗之極。宜陽以北,武遂乃是韓國另一重鎮(zhèn),不僅如此,這武遂地勢易守難攻,更可俯視魏國。
臣覺得,我王應(yīng)繼續(xù)揮師東進(jìn),攻下武遂,之后便以此為據(jù),北震魏國,東滅韓國,與齊國相交。如此一來,大王威震中原,指日可待。臣蘇銘愿為帥,率十萬大軍,三月之內(nèi),必取武遂?!?p> 蘇銘說的是意氣風(fēng)發(fā),而甘茂聽后,卻是面色大驚。說話間,蘇銘又是瞄了一下韓進(jìn),發(fā)現(xiàn)就連他也神色異常,這種異常不同于甘茂,這讓蘇銘不由得對此人,多了一個心眼。
“大王萬萬不可?”
此刻,嬴稷正是聽的興起,被甘茂這么一說,面色大怒,猛然拍擊長案。
“丞相這話,倒是何意?”
見此情景,甘茂神色一滯。
初見嬴稷時,真覺得他胸襟大度,禮賢下士,可怎么過了短短這些時日,竟是變了個樣呢。今日怎么看,怎么都覺得有些好大喜功,竟是朝著秦悼武王的路子,一步一步走了下去。
忽然間,甘茂竟是有些猶豫了,不知道自己準(zhǔn)備好的說辭,該不該說,最后想了想,還是起身走到了王帳中央。
“我王,這魏趙韓雖是三國,可畢竟乃是同源,如我秦逼之過甚,恐怕三晉聯(lián)合,以我秦國力,對一國尚且困難,何況今日是三國。臣取宜陽之時,三晉震驚,臣恐聯(lián)合,便游說三晉,才沒有釀成禍患,今日,臣懇請我王,依臣之策,扼住楚國才是首要啊?!?p> 甘茂說吧,蘇銘故意冷哼了一下。
“丞相不覺得這番言語,竟是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(fēng)嗎,我秦帶甲之士四十余萬,縱是三晉聯(lián)合,又何懼之有。魏國上將軍龐涓在時,攻伐趙國,趙國覆滅就在旦夕之間,可竟是因齊國的騷擾,讓魏王志氣大變,這到手的東西,可不就飛了嗎。成大事者,何懼小節(jié),如丞相這般,瞻前顧后,如何能夠事成?”
貴為丞相之尊的甘茂,在今日竟是被郎中令一番質(zhì)問,這要是傳出去,尊嚴(yán)何存。在甘茂眼中,蘇銘不過一豎子而已,竟然如此大呼小叫,正想論道一番的時候,不想嬴稷的聲音卻插了進(jìn)來。
“子玦此言,大快吾心,丞相我秦人的血性,何懼之有?”
這……
一時之間,甘茂竟是愣住了,這時候,甘茂都覺得自己甚至是有些多余了。甘茂就這樣站著,漸漸的,他覺得他的手有些冷了,腿也僵硬了,面上的寒氣,更像是冬日里的一層霜,能夠刮下來。
“我王所言,請臣甚思之?!?p> 這要是換了其他臣子,在這種情況下,必定是據(jù)理力爭??筛拭丝s了,就在認(rèn)清楚了形式的的一瞬間,他選擇了妥協(xié)。嬴稷朝著蘇銘看了一眼,今日的行徑,正好應(yīng)證了那一番分析,甘茂過于熱愛自己的羽毛。豈會為了秦國,搭上自己。
甘茂在作出了這樣的決定之后,一時之間思緒萬千,腦海里想了許多,不知不覺間,身體也熱乎了起來?;蛟S甘茂也有苦衷吧,因?yàn)樗呀?jīng)沒資本再去爭論什么了,他得找新的出路了。
“哈哈,此事容后再議,狩獵!”
嬴稷一笑而過,甘茂也是大笑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