雞鳴驛是往來路上最大的驛站,有驛丞照看。往早數(shù)個二十年,神武帝在時,驛站里住的多是膀大腰圓的將軍們,一個不高興,殺幾個驛丞那是平常事,回頭往上報一個怠慢上官,延誤戰(zhàn)機的由頭,死也是白死。自從那填人命的大戰(zhàn)結束后,齊周兩國漸漸熄了戰(zhàn)火,驛站里帶刀的驕兵少了,包裹里裝金銀的商人多了,驛丞的日子便一天天好過起來。
如今這位驛丞叫鄭不花,他爹也是雞鳴驛的小管事,打小長在雞鳴驛,性謹慎,善觀察,天生一張和善面孔,加副上好口才。十來年前從軍回來,跛了只右腳,從此就在雞鳴驛當了驛丞。他手下也有十來個漢子,都是軍中退下來的殘兵,都在雞鳴驛找了差事,如今和鄭不花一樣過起了家居日子。
雞鳴驛雖然是官驛,規(guī)定只能接待官員軍士,但鄭不花早早發(fā)現(xiàn)路上往來商人眾多。雖是太平歲月,但剪徑的強人從來不少,商旅多喜歡投一個牢靠的驛站來歇歇腳。他早早就打通上官,把雞鳴驛后幾十畝荒地都包來,擴建了好幾等的通鋪客房。若是上官來了,大門迎接,自有干凈的官舍住。若是商旅來了,也能住后面的客房通鋪。十來年以來,雞鳴驛幾乎成了到滎陽、洛陽兩地的必經(jīng)之地,連帶著開發(fā)出雞鳴香酒,驛站手撕雞,白湯羊肉,香十里炊餅等特色產(chǎn)品。當年那個手握彎刀的跛腳軍漢,如今已經(jīng)成了肚如孕婦的驛丞大人。
走了好幾天,車隊都是人困馬乏,鄭遞建議大家在雞鳴驛暫住一天,包下院子來,大家分了房間都好好休整休整。
盧氏剛剛從鄭稚房中回來,坐在榻上歇腳,綺珠趕緊上去捏拿一番。從朔州出門后,盧氏只覺得自己平添了許多白發(fā),這一路上的哪件事不讓她前思后想。她靠在軟枕上,緩緩思量起到了鄭氏老宅應該如何安排,腦仁越發(fā)的疼了。
午后她休息了一陣,重新梳洗后開始召來鄭稚說話,多是說些鄭家的舊事,以及光瑞堂的一些親戚。說完了又開始說光佑堂的舊事,說到鄭稚的大伯父鄭元禮和二伯父鄭中禮時,鄭稚便問她,“為何長房的二伯父年紀竟然差二房的大伯父五歲?明明大伯祖比二伯祖長好多歲。”
盧氏思量了一下,就對鄭稚說:“你自小便由你父親親自教養(yǎng),家里也干凈,這次去了你外祖家,也都是親親密密的姐妹兄弟。光佑堂由你曾祖父中岳先生建立,那時神武帝還未龍興,曾太祖父官居秘書監(jiān),很是清貴。中岳先生見了神武帝,深覺神異,便把寡居的庶長女嫁給神武帝為妾。沒有想到高氏一脈興起,那位就是馮翊太妃。馮翊太妃只有一個親弟弟,和你大伯祖差了有十歲。你二伯父年紀小,緣由便是落在這位四叔祖身上?!?p> 鄭稚聽了細細的想,說:“我聽父親講古,說嫡庶若是倒置,家宅便會不寧。馮翊太妃勢大,她的親弟弟自然不會安分,大伯祖家怎么也不警惕?”
盧氏笑著撫摸她的頭發(fā),說:“當時你大伯祖留守滎陽,四叔祖則從晉陽回來。事出后,你四叔祖就被罰永生不得回滎陽鄭宅,他的子孫后代也不能被錄入族譜,只給馮翊太妃留一個臉面罷了。”
鄭稚皺起鼻子“哼”一聲道:“前車之鑒,定當警惕?!彼趾闷娴膯柶鸫蟛负投傅臑槿耍R氏評價說:“你大伯父重感情,對兄弟最是照顧,好結交朋友,這光佑堂就是為他所主持。你二伯父言納性敏,就是思慮重些,如今在廬江做官?!?p> 驛站院子的另一間房里,鄭秸和閔娘子、月白也在聊天。閔娘子早在這幾天的路途上就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把鄭氏宅子里的恩怨情仇給大家講了個遍。在她看來,鄭秸作為一個庶出的姑娘,若是心思單純,還不如乖乖在南陽王府當滕妾的好。要想出人頭地,改天換命,自然是要心狠手辣,雙手沾血的。這其中具體講了兩個范例。
范例一:馮翊太妃鄭大車。出身庶女,寡居之身,再嫁后,大婦是勢大位尊兒女眾多的婁太后,周圍有靠山強硬的爾朱氏姐妹,人家以前是皇后。又有高陽太妃、上黨太妃,人家一早就生了兒子。鄭大車女士不光生不出孩子,還差點弄的婁后與神武帝反目。就是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中,鄭大車女士發(fā)揮了艱苦樸素,與命運搏斗的大無畏精神,終于生下了馮翊郡王,安度晚年,壽終正寢。
范例二:趙郡王妃鄭玉奴。出身光佑堂嫡三房的嫡長女,從小金貴的養(yǎng)著。父親是經(jīng)學大家,母親是清河崔氏,父母兄弟哪一個不愛她如寶?長大了媒人是文襄帝,嫁的是趙郡王。這位趙郡王爹死的早,親娘不在身邊,養(yǎng)母沒有什么勢力,家里也沒有什么得寵的婢妾,是真正的一等一好人家!誰知道她生下長子后沒出幾年就一命嗚呼了。
閔娘子問道:“女郎,若是可選,你愿做馮翊太妃還是先趙郡王妃?”
鄭秸搖了搖頭說:“如馮翊太妃一般過于行險,如先趙郡王妃那樣則過于柔弱,都不是好選擇。但若一定要選一個,我也絕不會成為先趙郡王妃?!?p> 閔娘子露出老母親般的微笑,仿佛看到鄭秸長成了另一個馮翊太妃般。她點點頭說:“說起來當年我也曾侍奉過先趙郡王妃,在閨中時,只覺得真是個聰敏的貴女,待人以誠,且如佛家天女般良善。當時我太小,未曾選入陪嫁的仆役中,被先趙郡王妃送給家主做了侍女。后來聽說先趙郡王妃香消玉殞,嚇的都不敢相信呢!”
月白撓撓頭說:“先趙郡王妃是家主的親姐姐嗎?”閔娘子點頭稱是,月白又奇怪道:“她難道是生孩子死的嗎?”閔娘子搖了搖頭說:“我記得那時小王爺都四歲了?!薄靶⊥鯛敩F(xiàn)在幾歲?”“若是還在人世,比女郎還長好歲呢?!?p> 月白低下頭嘀咕道:“倒是死了個干凈。”
鄭秸聽她不知說些什么,就問她:“你都想些什么呢?”
月白大大的嘆口氣說:“先趙郡王妃真是個沒有福氣的,自己死的早,連兒子也早早的死了,那位趙郡王可還記得她嗎?女郎,你可千萬不能學她,總要自己先活著才行?!?p> 鄭秸點點頭,閔娘子又轉頭講起現(xiàn)在的趙郡王妃,她邊講邊斜眼打量月白。這個丫頭真是敏銳,自己可沒有講透,她卻一想一個準。再看鄭秸,聽的很認真,真有些聽故事的味道。閔娘子心里哀嘆:我的女郎啊,我講的可不是什么故事,是白骨鋪就的地獄之路??!
前塵如土
今日起雙更求收藏!求留言!求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