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弒的身影剛剛消失在綠竹苑外,便聽寂靜的夜里“吱呀”一聲響,方才辰弒念念不忘的那間居室門輕輕打開,走出來一個人,朝著辰弒遠去的身影舉目眺望。
此人正是一直在那居室內(nèi)居住的主人——趙小玉。
“這么晚,干什么去了?鬼鬼祟祟的,還不讓我知道?”趙小玉低頭思索良久,心神難安。方才魯空滅和辰弒在遠處黑暗中所言,她記得二人提到了什么什么“安祿山”、“找楹楹”,辰弒這廝還說她不會小氣……這些她都聽得一清二楚,其實也不是有意偷聽,而是自打吃了那金斥侯之后,她的五感都變得相當敏銳,否則,那日在長生殿也不會將陶忠貴所發(fā)的那枚“神秘微小暗器”看得清清楚楚了。
趙小玉本能將“安祿山”這三個字表達牽涉的內(nèi)容忽略了,唯獨對他那三個字“找楹楹”在心上過了好幾遍。心里很不爽,莫非辰弒這廝是和魯空滅一道去找他的楹楹去了嗎?擔心她吃味所以才不說。
她細細想來,忽而又想起白日里吃飯的時候,辰弒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東西,似乎他想要刻意隱瞞那種神情。
是什么?到底是什么呢?
她一個人站在黑夜涼薄的小竹橋上,愣愣地看著橋下的溪水發(fā)出輕微的“嘩嘩”聲,帶著一絲絲入夜后的涼意,她背心有些發(fā)寒,本能地瑟縮了兩臂,環(huán)抱在一起,自言自語道:“怎么到處都黑漆漆的?唉,不想了,不想了,還是回屋好了……”
剛轉(zhuǎn)過身,忽聞“呱哇——”一聲怪聲,接著便是“噗通——”一聲,她嚇了一跳,睜大了雙眼回過頭去一看,立即又松了一口氣:“原來是只癩蛤蟆呀!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……”
忽而她靈光一閃,渾身打了個激靈,突然明白了辰弒當日的那種一閃而過的眼神到底隱藏了什么。
是恐懼??!
對,是恐懼!
趙小玉想到這里,手指不覺有些微微顫抖,暗思:“他向來自信滿滿,無論遇到什么狀況都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,從未有什么能令他害怕的東西,怪不得今日我跌倒,他沒來扶我?那他到底在怕什么呢?”她想了想,忽而又想起方才魯空滅和辰弒的談話中似乎提到的“找楹楹”。
和合公主——藍香楹。
她不由得心頭一跳。
莫不是辰弒當真是要和那女人私會,又擔心我知道?還說她不會那么小氣?可這種情況,憑什么要她大氣?他有事故意隱瞞自己呢!
對,一定是這樣!
她頓時思緒如梭,越想越氣,心底忽地便騰起一團火,道:“該死的辰弒,都已經(jīng)有我了,還在念著別的女人嗎?啊,對了!這古代可是一夫多妾制的,我怎么忘了告訴他二十一世紀是一夫一妻呢?不行!我一定要讓他知道!”她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(jīng)開始在吃他的醋,便使出她那套蹩腳的“騰云訣”往辰弒遠去的方向,撒腿狂奔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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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后的長安城,東西市都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白日的喧囂,連街邊賣餛飩的小販正準備打烊,忽又見一頭戴斗笠的男子走來,找了張街邊的凳子坐下,低沉著聲音,道:“掌柜的,來碗餛飩?!?p> 小販見又來了生意,歡喜得很,急忙上前擦桌倒茶,連聲道:“好,好,這位客官稍等,就來,就來?!?p> 那頭戴斗笠的男子微微點了點頭,坐定之后,便端了一杯涼茶喝了起來,時而還漫不經(jīng)心地向著街對面不遠處依然燈火通明的煙雨樓瞄上一兩眼。
不多時,從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,但見塵頭起處,十余匹馬匹漸漸奔近,馬上人均是官兵打扮,前面兩人手持馬鞭,不斷拍打馬臀,催促馬匹加速前行,一直近得煙雨樓才猛地勒住馬轡,不待馬站穩(wěn),眾人跳下馬背,一行人走路帶風,徑直奔入煙雨樓中。那煙雨樓門前管事的嬤嬤一見來人氣勢洶洶,說不定跟自己的后臺有關(guān)系,也不敢招惹,一路“官爺”、“大人”跟著進了門,周到伺候著。
小販端上剛煮好的餛飩,一手擢了些香蔥,就著手便隨意撒在熱騰騰的餛飩上,眼睛卻一直望著那群奔入煙雨樓的官兵,罵道:“前些年日子還好過點,如今這些官兵,不是嫖就是賭,哪里還有一點做父母官的樣子!”說著搖了搖頭,又轉(zhuǎn)身忙活去了。
那坐在街邊的男子冷冷輕哼一聲,又將斗笠壓低了一些,放下了幾粒通寶,獨留下身后小販的喊聲:“客官——您的餛飩還沒吃呢?”那人一閃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……
◆◆◆◆
煙雨樓內(nèi),雖已月上枝頭,此時卻依舊歌舞升平,笙歌艷舞,形形色色的男人留戀在其中,好不風流快活。
一個身穿紫紗錦袍的中年男人左擁右抱,正瞇了小眼,聽著廳中央臺上一個歌姬彈著琵琶,唱著小曲。
琴音婉轉(zhuǎn)迷情,唱歌的女子嗓音柔柔,雙目飽含深情凝視遠方,一身輕紗半掩半露,襯出那纖細的腰肢,以及那細膩光滑的手臂,但聽得那女子唱著:
“泛彼柏舟,亦泛其流。耿耿不寐,如有隱憂。微我無酒,以敖以游。
我心匪鑒,不可以茹。亦有兄弟,不可以據(jù)。薄言往訴,逢彼之怒。
……
日居月諸,胡迭而微?心之憂矣,如匪浣衣。靜言思之,不能奮飛,不能奮飛……”
一曲唱畢,掌聲四起,男人們紛紛叫好,喝著彩,連聲道:“好,好,好。再來一曲,再來,再來……”
紫袍男人睜開了眼,目光掃了周圍一圈,便又落到臺中央那個歌姬的臉上,四目相對,那歌姬沖那男人點頭頜首,顧盼回首間拋出一個嫵媚動人的眼神,又抱了琵琶,向臺下的男人們鞠了一躬,便淺笑盈盈地走到了那紫袍人身旁。
那紫袍男人微笑著看著她,目光中頗有贊許之意,忽地放開了身邊的兩個女子,對著一旁一伸手道:“還不為娃娃賜坐?”瞬即便有一人走上前來,挪出一張凳子擺在了紫袍男人的身邊。
那歌姬正是煙雨樓的花魁——李娃。
李娃垂首跪地,叩了個頭道:“賤妾多謝丞相大人!”
這李娃口中的“丞相大人”正是這紫袍男人,也是當朝丞相李林甫。
李林甫急忙攙扶了她的胳膊,扶她起身道:“哎——娃娃在老夫面前不必拘禮。”說著還不忘拉住了李娃的柔荑,握在手里不住的摩挲著,臉上竟是色迷沉醉的神情,甚是受用。
李娃笑笑,依言坐在了李林甫身邊。
李林甫道:“娃娃,如何每次老夫見你,你都唱這首《柏舟》?”李娃垂頭答道:“賤妾是不是唱得不好?丞相大人不愛聽的話,那日后賤妾換一首?!?p> 李林甫哈哈大笑道:“花魁便是花魁!如此美人兒又豈會唱得不好?”他伸手去挑起李娃的下巴,親了親她的臉蛋,心情大好,道:“你是不是想要贖身啊?老夫可聽得出你歌聲中的哀婉,為何總是說‘不能奮飛’、‘不能奮飛’???是不是想要自由身呢?你若愿意,本相替你贖身,就到本相府上天天唱歌給老夫聽如何?”
李娃迎來送往慣了,料知這李林甫不過是隨口一說,拿她消遣,暗道:本來早日離開這煙花地是好,可我若跟了這老色鬼,鄭郎怎么辦?便笑笑,忸怩道:“相爺可真是的,又哄賤妾開心了,賤妾生就賤命,若說真到了相爺府,那相爺?shù)膸孜绘铱墒且獎兞速v妾一層皮,相爺舍得嗎?相爺若喜歡聽賤妾唱歌,可以常到煙雨樓來捧場啊?!?p> 李林甫面色一緊,摸了摸李娃的手,復(fù)又笑道:“本相爺只要說一聲,那府上什么人敢動我這小心肝兒一根汗毛,你說是不是?”
他拉了李娃坐到他的腿上,大庭廣眾之下也開始按耐不住動手動腳起來,李娃心思一動:這老色鬼來頭甚大,再過兩日我便可和鄭郎遠走他方了,豈可在這當兒得罪這廝?雖說心中百般不情愿,可也暫時半推半就,嬉笑著順順這李林甫的意,思索脫身之計。
正在這時,門外傳來一陣吆喝呼喝之聲,緊接著便見十余個官兵大喇喇走進了煙雨樓的大廳,為首兩人雖著了便服,可派頭實在不小,李娃經(jīng)常奉命入李林甫的相府唱歌助興,一眼就識出這兩人便是李林甫身邊的紅人,江湖人稱“羅鉗吉”的羅希奭和吉溫。這兩人在江湖上頗有名號,心狠手辣,手段卑劣,此時在這里出現(xiàn),肯定不會有什么好事,只不過,卻是她脫身的好機會。
果然,李林甫一見這兩人入內(nèi),便立即收起了方才嬉笑色迷迷的臉孔,松開了摟抱李娃的手,隨即向一旁揚了揚,李娃趁勢退了下去。
……
煙雨樓一大貴房內(nèi),李林甫和他的左右手正在密謀著什么,屋外侍衛(wèi)身穿鎧甲,手持鋼刀,神情肅穆。
“上次吉大人入宮不慎失手,好在皇上還沒有懷疑到咱們頭上!這一次也正好是吉大人將功折罪的機會……”羅希奭賊笑道。
吉溫默默看了羅希奭一眼,對李林甫道:“多謝丞相不棄——微臣此次必定不會失手?!?p> 李林甫陰惻惻一笑道:“好!知不知道本相如何這般瞧得起你們兩人?”見羅、吉二人對視一眼,不待二人答話,便又道:“一個夠狠,一個夠毒,出手之時又狠又快,從不拖泥帶水,絕不留后患!本相最為欣賞你二人的也這是這一點。”他頓了頓,又瞥了吉溫一眼道:“此次任務(wù)不容有失,一定要帶那個女人回來見我!這個女人關(guān)乎我長生大計!若再失手……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了?”
吉溫低下頭揖了個禮道:“是!”任務(wù)接下,心中卻是忐忑難安,思緒泉涌:“趙小玉這個女人偷吃了金斥侯,如今已是不老之身,丞相偏偏不要,卻要她作甚?”
吉溫領(lǐng)了相令,帶了親信十余騎,趁著長安城的夜色直奔而去,丞相府的屋頂上,又出現(xiàn)了方才神秘黑衣男子的身影,他斗笠上的黑紗在夜風中輕輕飄舞,望著那一騎人遠去的方才,施展身形,緊隨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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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府內(nèi)正大擺宴席,歌舞聲不絕于耳。
安祿山坐在正首,臉側(cè)微紅,已有些許醉意,看著席中藝人載歌載舞,一旁幾位妻妾也媚笑盈盈,“相公”、“大人”奉承不已,席間圍坐大大小小近十個兒女,好一副其樂融融的情態(tài)??瑟氂幸慌?,一身白紗,冷面冰霜,見坐在側(cè)首的安祿山時不時對她投過來愛慕的眼神,眉頭緊鎖,時有厭惡之色,卻仍蓋不住滿臉驚艷。
安祿山伸出手去拉那白衣女子的手道:“容容,今日我這么高興,你如何不肯給我一點好臉色?不若笑一笑,人也更美!”手剛觸到那女子的手,那女子便如觸電一般,縮了回去,轉(zhuǎn)頭怒目而視,臉色微顯蒼白。
此人正是三月前中了安祿山“軟香玉花膏”的古墓派第三十三代掌門人——“沈慕容”。
安祿山臉上頓現(xiàn)尷尬之色,還未開口,身旁妻妾心生妒忌,正妻盧氏插話譏諷道:“相公,你看這沈妹子,好不給您面子,您為她好意安排了歌舞助興,她也不領(lǐng)情,一個晚上都苦著一張臉,像是誰欠了她似的!要知道能得到相公這般疼愛,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呢!”
“就是,就是……”小妾附和道。
話未說完,安祿山?jīng)_二人喝道:“你們兩個懂什么?”他暗想:過去卻是我對不起她。便道:“日后,你們不準叫她沈妹子……”二女聞言喜上眉梢,暗想:定是這不識好歹的女子惹怒了相公,要被打入‘冷宮’了。誰知,又聞安祿山道:“我認識容容尚在你二人之前,實為最大,日后你等要稱她為姐姐,不可無禮!”
正妻盧氏瞪大了眼,心中氣惱道:“什么?她明明才不過年方二八,憑什么要我也稱她為姐姐?”安祿山聞言大怒,反手一個巴掌打在盧氏臉上,盧氏站立不穩(wěn),瞬即跌倒在地,驚恐不已。但聞安祿山喝道:“你這賤人,若不是看在你是慶宗、慶緒二子之生母的面子上,你這般貨色,我早就休了你。也不看看你這副人老珠黃的模樣?怎么跟我的容容比?我不止要娶她為妻,日后我要是做了皇帝,還會封她為后!她若給我生下兒子,我還會立他為太子!”他越說越憤怒,一揚手道:“來人啊,把這惡婦給我拉下去,關(guān)在地牢里,三天不給飯食吃。”
“你……”
盧氏倍感羞辱,臉頰被打得通紅,嚇得渾身發(fā)抖,癱倒在地,啜泣不已,所生二子安慶宗和安慶緒見母親被父親責打,也跑將過去,安慶宗雖然較為年長,卻生性懦弱,伏在盧氏身上抹淚大哭,獨有安慶緒不哭不鬧,與兄長一道,一手扶起了生母,另一只小手緊緊握在了一起。
沈慕容猛地從席間坐起,淡然道:“安祿山——你夠了!我沈慕容是不會做你妻子的?!鞭D(zhuǎn)身拂袖離去。她雖武功暫失,身體孱弱到甚至不如一個普通人,卻一直在思索脫解之法,可無奈安祿山一直派有人嚴密監(jiān)視著她,這安府又戒備森嚴,她失了武功,也不能飛檐走壁越墻而出了,這才無計可施,忍氣吞聲暫留此地。
安祿山狠狠瞪了盧氏一眼,往地上啐了一口道:“都怪你這喪門星!”隨即屁顛屁顛跟在沈慕容身后喚著“美人”、“美人”緊追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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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安城內(nèi)的更夫剛剛打過二更鼓,一個男子身形飛縱,很快轉(zhuǎn)過墻角不見了。
趙小玉氣喘吁吁跟到街市拐角處,望了望暗夜寂靜的三條分岔街道,不得不放慢腳步,喘息低語道:“該死的,跑到哪里去了?怎么追到這里就不見了?”她望了望身邊黑暗的一條小巷子,仔細聆聽,似乎聽到了細微的喘息聲,當下胸中砰砰直跳,挪移著步子,一點一點向那發(fā)出喘息聲的黑巷中慢慢靠近。
巷中伸手不見五指,趙小玉感到后脊冰涼,打了個寒戰(zhàn),似乎越是靠近,那喘息聲便越聽得清楚。
她有些發(fā)怵,顫著聲音給自己壯膽,道:“辰……弒……你……這個討厭鬼……我告訴你……我也會……武功的……你可……不要嚇我……快出來……”
一瞬間一道黑影一閃而過,一個冰涼的硬物抵在了她的咽喉處,但聞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,啞著嗓子道:“別動,再動就割破你的喉嚨。”
趙小玉心底一涼,“啊”了半聲,急忙強迫自己又咽了回去,暗道:完了,不是辰弒。聽那聲音完全和風度翩翩的辰弒聯(lián)系不到一起,那喑啞的嗓音,倒像是個神情猥瑣的老頭兒。
她渾身發(fā)抖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想……怎樣?”
“我想怎樣?嘿嘿!”但聞那人淫邪一笑不語,似乎在探視著什么。
趙小玉干笑兩聲,咽了口唾沫道:“大……哥……英……雄,出……門無……非是求……財而已,我有的是money,哦不對,有的是錢,你要多少,發(fā)個話就是,只要……放過我!”
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,伏在她耳邊喘息道:“誰說我只要錢?”
趙小玉臉色慘白,渾身激伶伶打了個哆嗦,“啊”了一聲道:“那……那……那你還想要什么?”
那人不語,卻呼吸越發(fā)沉重,將她兩手桎梏在墻上,那潮濕的氣息便伴著那人激動的喘息聲,湊近了耳邊……
“啊,……不要……不要……你這老色鬼……不要過來……”